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，我望着走廊尽头那个佝偻着背的身影，妈妈正踮着脚尖往楼道里张望。她灰白的发梢沾着细密的水珠，藏青色的旧伞被雨滴敲得啪啪作响，像极了小时候我学步时她牵着我的手，每一步都踏出清脆的回响。

妈妈总说自己的眼睛是天生没长好的，可每当她在厨房里忙碌，佝偻的脊背弯成温柔的弧度，那双眼睛就会突然亮起来。记得初中时我总把物理作业本揉成团扔在书包里，直到期中考试前夜，她突然把我从睡梦中叫醒。台灯的光晕里，她正用冻得通红的手指，一页页展开那些皱巴巴的纸团。月光从纱窗漏进来，照着她鬓角新添的银丝，在作业本上投下细碎的影子。"你看，"她指着力学图示上歪歪扭扭标注的"摩擦力"，"这些线就像你走错路时留下的脚印，只要耐心找，总能找到正确的方向。"

最让我难忘的是初三那年冬天。高烧让我蜷缩在被窝里说胡话，朦胧中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妈妈裹着厚重的棉袄冲进来，额发被汗水浸成深灰色，手里攥着退烧贴和温热的姜汤。她蹲在我床边，用沾着面粉的手（那天刚从面点摊回来）轻轻擦掉我鼻尖的汗珠。凌晨三点，她突然坐起身，摸黑去厨房熬粥，回来时怀里抱着装满药片的玻璃瓶，每个药片都用保鲜膜仔细包好，像对待易碎的珍宝。

去年暑假，我在社区图书馆做志愿者。某个午后整理书籍时，发现一本泛黄的《飞鸟集》，扉页上工整地抄着泰戈尔的诗句："生命不是一支蜡烛，而是一支火炬。"落款是"给永远在路上的小满"。原来妈妈二十年前在图书馆做管理员时，就常把喜欢的句子抄在读者借阅的书籍里。那天我抱着书跑回家，看见她正蹲在院子的石榴树下，用小铲子给新栽的月季松土。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和二十年前那个在图书馆里弯腰贴书签的身影重叠在一起。

上个月整理旧物，翻出她年轻时的照片。扎着高高的马尾辫，穿着军绿色棉袄，站在单位门口笑得像朵向日葵。照片背面写着："1987年冬，第一次参加文艺汇演。"原来她年轻时是厂里的文艺骨干，会跳采茶舞，能唱黄梅戏。现在每次去菜市场，总能听见她跟着电视里的戏曲节目哼唱，沙哑的嗓音惊得卖豆腐的大爷直拍大腿："这嗓子，当年准能上春晚！"

前些天陪妈妈去配老花镜，阳光穿过眼镜腿的细框，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。验光师问："您看这个E字怎么念？"她眯起眼睛，突然笑出声："这E字多像你小时候写的'奶奶'，总把'奶'字写得像朵歪歪扭扭的梅花。"我望着她镜片后闪烁的瞳孔，突然明白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温柔，就像她总在清晨五点起床熬的南瓜粥，总在书包侧袋塞的润喉糖，总在电话里叮嘱的"记得穿秋裤"。

此刻雨停了，妈妈正把湿漉漉的伞晾在阳台。她转身时，我看见她后颈新添的皱纹里，还嵌着几颗没洗净的面粉渣。风掠过晾衣绳，衣角翻飞的样子，和二十年前在文艺汇演舞台上旋转的裙摆，竟有几分神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