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清晨,露水还未散尽,院角的枣树已经挂满青涩的果实。我蹲在树根旁数枝桠时,总想起那个总爱穿蓝布衫的男孩——小枣。他就像这棵枣树,在岁月的风雨里默默生长,把苦涩酿成甘甜。
记得七岁那年春天,小枣被父亲从邻村接来帮忙。他刚来时瘦得像根竹竿,却每天天不亮就跟着父亲进山。父亲教他辨认野枣树,教他如何用竹竿敲落熟透的果子。小枣学得认真,手指被枣刺划破也不吭声,只是把结痂的手指藏在背后。那天我撞见他蹲在溪边洗伤口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棵倔强的幼苗。
最艰难的时光是去年夏天。连续三十天暴雨冲垮了枣园的老墙,父亲咳血住院,小枣独自撑起整个家。他白天在镇上工地搬砖,晚上回来修补坍塌的枣架。暴雨夜我看见他举着火把在园里转圈,雨水顺着草帽往下淌,却把每根断枝都仔细捆好。那晚他发烧到39度,还在给枣树浇水,说怕干旱的树苗熬不过冬天。
秋分那天,我跟着小枣去摘枣。他戴着草帽站在树杈间,阳光透过枣叶在他肩上跳跃。他说枣树最懂人,春芽是希望,夏荫是守护,秋果是馈赠。我摸着青皮枣突然想起,他教我认字时,总爱在沙地上画枣树,说每个笔画都是枣树生长的年轮。
寒冬里,小枣的咳嗽声比北风更刺耳。他裹着补丁棉袄给枣树裹稻草,说这样树根才不会冻坏。雪地里他背着父亲去镇医院,自己却滑倒摔断了腿。那天我看见他拄着拐杖在雪地里蹦跳,说要给枣树挂红灯笼驱寒。后来才知道,他省下药费给枣树买了二十斤有机肥。
开春时,枣树冒出了新芽。小枣的腿伤好了,却多了个跛脚的印记。他带着我学做枣泥糕,把晒干的枣核串成风铃挂在枣树枝头。他说枣树就像人生,摔过跤的枝桠会结出更甜的枣。那天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枣墙上,恍惚间竟像两棵依偎的树。
如今小枣成了农科毕业的青年,带着父亲在枣林里建起观光园。他教游客认枣,说每个品种都有独特故事:灰枣象征坚韧,金丝枣代表团圆,乌枣预示丰收。我常去帮他整理游客留言,看那些写着"最甜的枣"的卡片,想起他教我写的第一个字——"枣"。
昨夜暴雨又至,我特意去查看枣树。闪电中看见小枣在园里巡视,草帽在风雨中摇晃,却把最后几处危墙加固完毕。这场雨或许能让枣树多结几串果子,就像他当年在病床上写下的愿望:要给每个路过的人带去甘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