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学铃声刚响,我背着书包跑过村口那片青草地时,总能看到栅栏边探出一只雪白的脑袋。那是阿婆养的小羊羔,去年冬天从山里捡回来的流浪羊,现在已经成了我们村子里最有人气的"小居民"。
小羊的毛色像刚晒过太阳的棉花糖,从脖颈到蹄子都是纯纯的奶白色,只有在阳光下才会泛起淡淡的珍珠光泽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眼睛,黑葡萄似的瞳孔周围镶着两道琥珀色睫毛,仿佛两汪会说话的泉水。记得那天我举着野花想逗它过来,它突然抬起前蹄,用湿润的鼻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掌心,温热的触感让我想起春天刚摘的草莓。
清晨的露珠还没散尽时,小羊就会在草地上表演它的"晨间体操"。先是侧着身子用蹄子刨开落叶,然后像芭蕾舞者般优雅地后腿站立,前蹄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。当它发现我躲在树丛偷看,又会突然把脑袋埋进翅膀下,露出粉嫩粉嫩的脖子,像在和我玩捉迷藏。有次我故意模仿它的动作,它竟真的歪着头看我,露出两颗尖尖的乳牙,惹得我笑得前仰后合。
最有趣的是它吃草时的专注模样。遇到新鲜的苜蓿草,它会用舌尖卷住草叶慢慢咀嚼,像在品鉴美食般仔细。有次暴雨过后,草地上的蘑菇长势正好,它居然会先跪着用鼻子拱开泥水,再用前蹄扒拉着蘑菇帮腔。阿婆说这是它从山里学来的野趣,可我觉得它更像个懂得变通的小哲学家——既能享受现成的草料,也愿意探索未知的美味。
每逢赶集日,小羊就成了最受欢迎的"展品"。孩子们围着它数蹄子,老人说它眼中有星河,连村口杂货铺的老板都给起了个名字叫"雪团子"。有次我带着它去镇上买红绳,它居然在集市门口认生了,死死扒着车辕不肯挪步。后来我们用胡萝卜引导它绕了半个街心,最后它突然撒开欢奔跑,在青石板路上踏出一串欢快的脚印,把卖糖画的老人都逗乐了。
深秋的黄昏特别适合观察小羊。夕阳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长,在田埂上跳着金色的舞蹈。它会忽然停住脚步,用湿润的眼睛望着晚霞,然后低头啃食着最后一片枯黄的野菊花。阿婆说这是它在等待归巢的雁群,我却觉得它在收集夕阳的碎片,准备装进记忆的陶罐里。
腊月里小羊的毛发变得又厚又软,像披着件会呼吸的棉袄。有次它生下两只小羊,粉红的小身体蜷在它身下,像两颗刚剥开的荔枝。我蹲在草窝边数它们的小蹄子,突然发现母羊的尾巴上沾着几根银白的霜花,那是它守护新生命时落下的雪。那天夜里,我抱着其中一只温热的小羊,听着它微弱的咩叫,第一次体会到生命的重量。
开春时小羊的毛色渐渐泛出浅灰,像沾了层薄雾的月光。它开始学会跳过矮矮的篱笆,有次甚至试图翻进阿婆家的菜园偷吃萝卜。我追着它跑过三道田埂时,它突然回头朝我眨了眨眼睛,那动作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它第一次蹭我掌心的模样。夕阳把我们的影子叠在一起,恍惚间仿佛看见时光在草尖上流淌。
前些天清理老屋时,我在墙缝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片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"雪团子,今天你长出四根新牙了。"那是五岁时的我留下的日记。如今再看到小羊在夕阳下打盹的身影,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终点,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。就像山里的蒲公英,即便被风带走,也会在另一个春天生根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