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木格窗,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蹲在院角看奶奶修剪月季,她戴着草帽的手腕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,银白的发丝被风吹起时,总让我想起外婆临终前枯瘦的手。那双手曾托起我蹒跚学步的脚,如今却稳稳握着园艺剪,将冗长的枝条修剪成优雅的弧度。
奶奶的皱纹里藏着整个季节的密码。清晨五点,她总在露水未晞时推着木轮车去菜场,车斗里码着青翠的茼蒿和泛着油光的猪肝。我常看见她弯腰挑选白菜时,后颈的皮肤会泛起细密的汗珠,像被阳光晒透的宣纸。但最让我难忘的,是她身上那种无声的坚韧。去年台风过境,院墙被狂风掀翻大半,她用竹竿和麻绳搭起临时支架,每天清晨五点准时来查看被雨水泡胀的砖块。有次我起夜撞见她,正用铁锹挖出被倒伏的树根,军绿色布鞋陷在泥浆里,裤脚沾满苍耳和车前草。
她的智慧藏在日常的褶皱里。腊月里揉面团,她会把面团揉成十二瓣,说这样蒸出的馒头能存更久;腌咸菜时总要留半片黄心菜叶,说能防虫蛀;就连晾晒陈皮,也要在竹匾底部垫层松针,让香气能顺着针眼渗进去。最神奇的是她调制的驱蚊水,用艾草、薄荷和野菊花的汁液混合,装在青瓷瓶里,连隔壁王婶家的小孙子都来讨要配方。
去年深秋我发高烧,奶奶整夜守在我床边。凌晨三点,她发现我烧得说胡话,竟翻出压箱底的绸缎被面,用竹尺量着裁成小被。月光透过窗棂,照着她用银针穿线时颤抖的手,针脚歪歪扭扭地缝着歪歪扭扭的蝴蝶结。高烧退后,我枕着那床带着艾草香气的被面入睡,直到如今想起,仍能闻到绸缎摩擦时细碎的沙沙声。
上元节前夜,奶奶教我扎兔子灯。她从樟木箱底翻出半包靛蓝染线,在煤油灯下穿针引线,银针在指尖翻飞如蝶。我学着她的样子把棉纸糊成灯罩,却总把边角粘歪。她笑着用竹签帮我修正,说:"灯罩要像人品的边角,修饰好了才端正。"这句话后来成了我日记本的扉页,每当遇到挫折,就想起那盏在风中摇晃的兔子灯。
前日整理旧物,翻出奶奶的医药箱。褪色的药瓶里装着陈皮、甘草和晒干的金银花,玻璃罐底压着张泛黄的纸条,用铅笔写着:"2020.3.15,给小满的防感冒方"。窗外的晚霞染红了晾衣绳上的蓝布衫,我忽然明白,那些被岁月磨出包浆的日常,早已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药酒。她教会我的不仅是生活智慧,更是如何在平凡岁月里,把每个清晨都过成值得珍藏的节气。